封缄吻

惊梦

之前写得不好,删了旧的,修改了一下


“是那处曾相见,相看俨然,早难道好处相逢无一言。”

台下的小姐太太们看得入了神,又叫人赏了好些金银,更有胆子大的,指名道姓赏了演柳梦梅那小生许多东西。


方才台上的杜丽娘已经脱了戏服,穿了一身素白的水衣坐在镜前,头面还没摘,颤颤巍巍晃着孙策的眼睛。

杜丽娘开口了,一副略沙哑的声音,有些雌雄莫辩。“你们瞧瞧,人家都把鸳鸯戏水的簪子送来,是要你去做金龟婿呢。”

众人都笑起来。

孙策半跪在凳子旁,把脸紧紧贴着他的腰腹,一个劲儿地蹭,“好姐姐,你就饶了我吧。”

虞翻用凤仙花染过的红指甲,不轻不重戳着他的脑门,“什么时候给咱们娶个班主夫人回来?”

孙策仰头看他,眼睛亮闪闪的,瞳仁里映着虞翻戏谑的一张脸,突然起身在他唇上啄了一下,蹭了一嘴口脂。他直起身来,扶着虞翻的椅背,冲收拾东西的众人喊:“来,叫人!”

一时间“夫人”“师娘”“嫂嫂”此起彼伏。

周瑜也是个唱小生的,他今儿扮了潘必正和鲁肃搭着唱《琴挑》,一身蓝色的戏服,转着手里的扇子就来了,作轻佻的姿态用扇柄一挑虞翻下巴,“嫂嫂,你我那搭儿讲话去。”

虞翻扯着帕子掩面一笑。

孙策眼看两人就要演上了,忙忙地挤在两人中间,“公瑾,串戏了。”

周瑜拿扇子敲敲他的肩膀,摇着头,“伯符,忒小气些。”

在孙策踹他之前,又飘飘然走了。


江东班是这一带出名的戏班子,生旦个个都出挑,平素安家在船上,行船到哪就唱到哪。今天得的赏钱多,船泊在野外,众人尽兴饮酒,吵吵闹闹直到深夜。

孙策和虞翻同船歇了。

虞翻早就卸了脂粉,又饮了许多酒,醉得粉面挑花,眼睛里汪着一潭水,冲孙策的耳朵吹气。孙策猛地扑到他身上,小船摇摇晃晃,荡起一圈圈的水波。虞翻扯着他的耳朵,用鼻尖亲昵地蹭他鼻子。

“仲翔,你招我。”孙策埋首在他胸口使劲嗅。

虞翻轻轻应了声,“招你又怎么样,左右明天也不唱戏。”

孙策就不再忍耐,一把抱起虞翻窜出船舱,踩着小船之间相接的甲板,一路跑到岸上去,虞翻就搂着他的颈子,低低地笑。

月光亮堂堂地照在野地里,两个人在半人高的苇草里滚做一团,孙策急切地叫他,叫仲翔叫虞翻,也胡乱叫娘子叫姐姐。孙策急哄哄地用鼻尖拱开他已经散开的衣襟,虞翻拢着他的脑袋,笑他:“班主这么大了,还要找奶吃。”

孙策只一味哼哼唧唧,嘴里说些浑话。

孙家的小船由父传子,飘过许多地方,孙策就是在船上出生的,现在这些船是他的了,在江南的水月里轻轻地晃。

虞翻也轻轻地晃,咿咿呀呀地喘,像是唱着戏,孙策俯下身去听,正是《幽媾》一折。

“仲翔,你是鬼吗?”

虞翻抱紧了他的脖颈,“我是。”

孙策笑了,吻他的耳朵,他的侧脸,他的胸膛,“那我的仲翔也是一只艳鬼。”

月下的虞翻确实像个艳鬼,他的脸浮着一层艳色,眼睛半睁不睁,碎了一弯月亮在里面。

孙策用指尖细细描画他的眉眼,像每一次上台前,他给虞翻描眉、拍红、涂口脂。虞翻捧着他的脸,也描着他的眉眼、他的嘴唇。

月渐渐沉了。


戏子本就是不大讲究的,都是血气方刚的少男少女,整日唱才子佳人花前月下的戏,因戏生情的事早已见怪不怪了。那时虞翻还不是江东班的人,应孙策的约,同他搭了一折《桃花扇》。那天夜里孙策翻墙进了他的宅子,在院子里用小生的腔喊他姐姐。他穿着睡衣推开窗,孙策拉开架势站在月下,如玉人一般。虞翻问他什么事,孙策不答,只唱:“则为你如花美眷,似水流年。”虞翻“噗嗤”一声笑了,“孙郎,我已过三十,没有如花美眷了。”孙策慢慢踱到他窗边,靠在另一边的窗框上看他。虞翻闻到他身上还没褪尽的脂粉气,甜腻腻的,直往他心里钻。

“仲翔。”孙策轻声唤他表字,“你跟我走吧。”

虞翻三十二岁的月亮映在孙策二十一岁的眼睛里。

他一手托着下巴,另一只手伸出去,蹭着孙策的脸,说:“好,我跟你走。”

虞翻应了,孙策欢呼一声,将人直接从窗子里抱出来,拉着他的手就往外跑。虞翻止住他,指指院墙,“怎么来的,怎么出去。”

虞翻站在院外,看孙策“噌”地在墙上冒了头,慢悠悠地说:“墙头马上遥相顾,一见孙郎即断肠。”

孙策又利落地翻下来拉他的手,“你是我家的千金了。”

虞翻抽手就走,“啐,裴少俊可不是什么好东西。”

自那之后,他就在江东班唱戏,唱杜丽娘唱李香君唱陈妙常唱李千金。


虞翻恍恍惚惚坐起来,原是靠在椅背上睡着了,吕蒙正轻轻将他推醒。他已经五十多岁,体力大不如从前,昨儿堂会唱得晚了些,今天上妆时就有些体力不支。他盯着镜中的自己,不见老态,上了妆仍是二八佳人,仍唱着他从几岁开始就唱的那些男欢女爱的戏。

虞翻微微闭起眼睛,想起孙策那张惨白的、血迹蜿蜒而下的脸,很年轻,血像平素上妆用的胭脂,在眼角晕染开,又歪歪斜斜地流进嘴里,他才像个艳鬼。

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。虞翻想。

那是许多年前的事了,后来周瑜也病死了,叫好些少女芳心破碎。如今正当红的是孙权了,自有一派风流可爱的姿态在。观众不在乎谁死谁活,谁老得唱不动了,只要台上还演,生俊旦美,他们依然可以追捧着一个又一个的新星。

虞翻后来也和孙权搭过戏,他的风格和孙策不一样,虞翻很难适应。两个人在台上状况百出,后来虞翻也不愿意和别人搭了,只唱些独角戏。

他也唱从前和孙策一起唱的戏。在夜深人静的时候,一个人走到苇丛深处,对着天上的月亮唱。

吕蒙今天唱他的柳梦梅,和他眉眼传情,搭一搭他的肩膀,牵一牵他的水袖。吕蒙同孙策差不多的年纪,虞翻去看他的眼睛,里面映着杜丽娘,映着灯火,没有自己,也没有月亮。

“是那处曾相见,相看俨然,早难道好处相逢无一言。”

虞翻突然觉得累了,他不想唱了。​​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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